三起三落(憶舊)
我自小喜歡畫畫,喜歡臨摹小人書上的馬超、黃忠、呂布、趙雲,也喜歡閱讀中國老一輩漫畫家的作品。張樂平的《三毛流浪記》固然愛不釋手,平日閱報最喜歡華君武、方成、苗地、丁聰、畢克官、繆印堂、王復羊等人的幽默漫畫和插圖。這些漫畫是本來意義的漫畫,即有幽默、諷刺、搞笑意味,以誇張、變形手法繪製的單幅或多格作品,並非日本流行的連環圖故事。一九八六年秋來港定居後,發現香港報章多有漫畫版,申明「園地公開,歡迎投稿」,這便是香港這個「自由世界」的言論自由、思想自由、創作自由的體現。我由一九八八年四月起,畫幽默漫畫投稿報章獲得採用。一九八九年秋季獲恩師洪流先生舉薦、香港藝術中心邀請,參加「笑論人間.香港專欄漫畫展」,一九九零年起為某百年大報經營時事漫畫專欄,也不定期為不同報章、雜誌畫時事漫畫,以及專題漫畫專欄,也為幾個出版社畫插圖。
老牛為某百年大報畫時事漫畫專欄凡二十二年,期間經歷「三起三落」。一九九零年初,在該大報一直經營時事漫畫專欄的恩師、漫畫家洪流先生移居北美,推薦我接手他的漫畫專欄。其實之前因為該報社長約我試畫國際時事和本港時事漫畫供該報選用,該報編輯對我的作品風格和取向已有所了解,於是由一九九零年十一月起,正式接手經營每星期刊出六幅的時事漫畫專欄,到二零零零年整整十年。其後主責編輯告知將要改版,二零零一年一月漫畫專欄停了。這是第一次起落。二零零二年,該報創刊一百周年之際,我曾撰文憶述該報老社長楊先生約我創作時事漫畫的往事,此文其後收入該報百周年紀念叢書。
二零零二年底至零三年初,中國內地突然出現「非典」(香港稱為「沙士」),繼而傳到香港,造成香港幾百人死亡,社會恐慌、百業蕭條,這場瘟疫肆虐半年又突然無聲無息消失。二零零三年「七一」回歸紀念日,五十萬人上街遊行,發洩對政府不滿。也許這場遊行示威讓上頭主管宣傳的領導人有所醒悟,明白九七年「七一」的「平穩過渡」不等於天下太平,宣傳工作不能放鬆,於是該報又約我繼續畫時事漫畫。二零零四年六月重啟沒有專欄名稱的專欄,每星期刊六日,持續了六年,其間經歷了技術的提升,以往一直是每日交畫作原稿到報社,由二零零八年七月起,改為以電子版、通過電子郵件交稿,每日畫作掃描製成電子版,用電郵傳到報社,漫畫原稿就留在自己手上。到二零一零年八月,編輯告知改版,九月用完最後幾幅就結束。這是第二次起落。
二零一一年底,該報一位編輯打電話給我,約我由二零一二年一月起供稿,並改為彩色,每星期一至五刊出。我欣然接受任務,每日以電郵交稿。但閱報時發現,一個星期採用我的畫作只有兩三幅,其他日子是另一位作者的作品。這顯然與約稿時的說法不同,我感到不受尊重,二零一二年三月某日交稿時,在電郵附一封信,大意是︰我老牛創作漫畫多年,思路枯竭、靈感耗盡,決定不再交稿,請編輯見諒,另請高明。這封信驚動了評論部主任,該主任立即回電郵,稱他自己是讀老牛的漫畫長大的,請老牛繼續供稿支持該報;至於編輯處理稿件的問題,報社內部會適當處理。我感其誠,同意繼續供稿。
但編輯卻要求我每日的畫作要配合評論版的「頭條」。我甚氣憤,即回覆道︰「這個配合評論的要求,比會考生猜題還要難十倍。我認為重要的社會事件、熱門話題,立即構思動筆創作,但怎知道貴報明日刊出的評論版會否以此作頭條?本來報章漫畫是『無字的社論』、『無聲的吶喊』,是『匕首投槍』式的獨立存在,不應將時事漫畫視作評論的插圖或者附屬品。」我答應繼續供稿,至於如何處置則是報社的決定,我老牛不過問。當時牛太正病重,她知道我與這位新編輯鬧得不愉快,勸我說︰「你是退休人士、將屆長者之齡,要有『總有一天要退下來』的思想準備;人家編輯有人家的想法,他不用你的作品就算,不必動氣。」我很感激牛太的勸慰,一直堅持做好自己本份。這年十月中旬牛太去世、十一月上旬處埋後事,我強忍悲痛一直堅持創作、交稿。到聖誕節前,接到責任編輯的賀年卡,卡中附言告知︰二零一三年元旦起改版,漫畫專欄撤銷。於是老牛的專欄漫畫生涯到二零一二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落幕。二十二年間曾經「三起三落」,也算是對社會和人生有所交代吧。(二零二四年十月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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