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3月22日 星期五

火海青春


                                   
(一九六九年五四青年節合山隊青年合照。後排左三是錦洪)

火海青春(知青故事)

一九七零年初,春天橡膠開割前的勞動力密集黃金季節,農場的大開荒會戰正如火如荼進行。合山是老生產隊,住點附近的山林早已開發完,一九六九年四月「軍區生產建設兵團」組建之後,「大開荒」目標就放在較遠、較陡、石頭較多、土質較差的尚未開發地段。第一個目標是住點對面一個較陡的山坡,命名為「新三段」。開荒(把山林開闢成橡膠園)要經過砍芭(把開荒地段上的樹木和藤蔓砍倒)、燒芭(把砍倒一段時間已被曬乾的樹木和枝葉放火燒掉)、定位(在燒過的山坡上定出將要種植橡膠樹苗的位置)、挖穴(在已定位之處挖出準備種植橡膠苗的深坑)、擴行(把山坡上植樹坑附近的斜坡擴寬,挖成如梯田般的「環山行」),最後是定植(等下雨天把橡膠苗種到坑中)等幾個工序。

一九七零年二月二十四日下午,老工人老譚帶廣州知青吳錦洪去「新三段」燒芭。錦洪在文革發生時只讀到初中一年級,文革停課兩年沒有機會再上課,直到一九六八年底「上山下鄉」。他活躍開朗、勤奮肯幹、虛心學習、不怕勞累、待人熱情、與老工人關係好,甚得領導好評;他初到合山隊時被安排在農副班,後來安排在基建班,與負責趕牛車和拉木柴的老工人老譚一起工作。


                                   (在生產隊住點附近的土堆上合照。後排右三是錦洪)

當日,合山一隊大部分人在兩公里外的對面山頭、十四段頂上的新地段砍芭,少數工人和知青在連隊大伙房的大廳學習文件。下午兩點,老譚帶錦洪到「新三段」視察,轉了一圈,然後回到左下角,錦洪從中間用砍刀開路進去,三點左右由中間開始點火,老譚等錦洪點著火了才由左下角點火。那天天氣很好,陽光猛烈,風特別大,由下往上吹,左下角的火頭剛點著,火隨風勢,不到十分鐘已經向上燒了十多米。錦洪在山腰上回頭看到下面的大火向上衝,馬上往山上跑。可是,原本是密林的砍芭地段的斜坡上,全是橫七豎八的被砍倒曬乾的樹幹、樹枝、藤蔓、雜草和樹頭、石頭,向水平方向移動一步都十分困難,更不用說向山上的方向走。錦洪向右艱難移動了一百多米,再向右上方衝過去,卻不及山下的大風裹挾著的火苗來的快,在離右上方防火帶小路大約十三米遠的一個約四十厘米高的大鳳凰樹頭旁邊跌倒,就再也不能站起來了,大火撲向錦洪,燒焦了他的身體,背上留下一個淺色的背心印痕。

正在對面山頭砍芭、以及在連隊飯堂學習文件的老工人和知青,遠遠看到一個穿白背心的人在火場倒下;炊事員銓卓剛好挑開水到開荒林段,告知大家燒芭出事,眾人立即丟下手中的活計,向燒芭的「新三段」跑去,但火光熊熊、烈焰衝天,正在燃燒的乾樹枝「劈劈啪啪」響作一團,人們無法靠近火場。待火舌稍低,搶救的人們才冒著被燒著的危險衝上山坡。家麟、忠文、淑然、惠芬四個知青最先到達出事地點,忠杰、小晶、素儀、耀權、有荃等知青陸續趕到,撲滅附近的殘餘火苗,冒著餘熱高溫,和隨後趕到的老工人一起,用擔架把錦洪的被燒得屈曲僵硬的軀體搬下山坡,停放在公路邊一處草地上。

黃政海團長乘吉普車趕到出事地段,凝視火場和停在路邊草地的錦洪屈曲變形的軀體,默默掏出自己的手帕,親手抺去錦洪遺體上的灰燼和血水,然後叫文書惠芬到合作社扯十幾尺白布,把錦洪的遺體蓋起來。忠杰在錦洪出事的大鳳凰樹頭,撿起燒剩的皮帶和衣物碎片。機運隊派車送來棺木,立德和沛強隨車趕到出事現場,看到眼前恐怖火場和錦洪被燒焦的軀體,痛哭失聲。

立德、耀權、忠杰、沛強等人為錦洪的遺體穿上他平時愛穿的舊軍裝、解放鞋,戴上舊軍帽。但是遺體被燒得屈曲僵硬,無法像正常人那樣穿衣服,於是按老工人的教導,把衣服背後剪開,由前面套上去,然後放進棺木。但一副棺木放不下,屈曲的手伸到外面,只好向基建隊再要一副棺木,反過來覆蓋在上面;沒有平面不能釘釘,老工人就用藤竹篾條把兩副棺木綑起來,然後運到水坡路口的墳地。天已經黑下來了,幾個強壯的老工人已經挖好了一個比人高度還要深的墓穴,人們用藤竹篾條把棺木緩緩放進墓穴,立德、沛強、忠文、素義、忠杰、耀權、有荃以及大批知青和老工人,打著手電筒向墓穴填土,含淚向錦洪告別。

錦洪下鄉不到兩年,便在勞動中「因公死亡」,令人痛惜。團領導對此事十分重視,派連隊文書惠芬陪同現役軍人,把錦洪的遺物送回廣州,交給錦洪的家人,代表農場(當時稱為生產建設兵團一師五團)和連隊領導,向錦洪的家人表示慰問;錦洪的家人深明大義,當時沒有提出任何要求,此事算是告一段落。許多年後,農友發現一本關於知青史的文集中,有一篇題為《無字的墓志》的短文,記述的就是錦洪燒芭喪生的故事。原來,作者是當時在團部政治處宣傳科搞報道工作的海口知青敦輝,他了解過整件事,但在當時的政治形勢下,未能寫成報道,只好把故事埋藏在心裏,二十年後才寫成沒有故事主角真實名字(只用「小A」代之)的紀念文章。

一九九八年十月,知青下鄉三十周年之際,合山知青們參加了重訪農場的活動。我們帶著民間祭拜常用的香燭紙錢,乘汽車到水坡路口,找尋錦洪當年長眠的地方。可是那片墳地早已被野草和雜樹掩蓋,周圍的樹長得比碗口還要粗,連成一片樹林,不但沒有當年的木板製成的「墓碑」,就連墳頭墓塚的土堆也找不到了。我們只好在公路邊點燃香燭紙錢,向小樹林三鞠躬,然後向天空大叫﹕「錦洪,我們回來看望你了,你聽見嗎?錦洪好兄弟,安息吧。」


二零零八年,趁下鄉四十週年重返農場之機,原合山隊的老知青立德、忠杰、耀權、沛強、銓卓等人,與現任農場領導商討建立紀念碑的事。知青集資建碑不成問題,但佔用土地一定要徵得領導同意,而且碑文內容也得由領導拍板。一年之後,終於在當日錦洪出事後、遺體從火場搬下來停放的公路邊那片草地,立了一個小小的橫臥的青石紀念碑,以寄託我們的哀思。碑文寫的是︰「懷念為建設中瑞農場而在此長眠的知青吳錦洪」,不提時間、事件、背景、因由,也不提來自何方,只有農友兄弟姐妹們才明白碑文背後的故事。

錦洪去世四十七年之後,二零一七年三月下旬,原合山隊老知青立德、忠杰、素儀、沛強、銓卓、惠貞、大江、家麟、耀權等人,找到了錦洪的哥哥、嫂子和妹妹、妹夫,向他們報告了建造紀念碑的經過,並製作了一張題為《母瑞悲歌》的紀念光碟送給他們,以表達合山知青對好兄弟錦洪的永不消逝的懷念。(二零一七年九月十七日撰文,二零二四年三月二十三日修訂)

2 則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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